房间很安静,只剩cao作介面的背光在桌面上映出柔蓝的光。岭翔洗完澡后坐回书桌,继续优化模拟模型,但进度停在同一段参数调整上,卡了快二十分鐘。</br></br> 他重新整理程式时,脑中却跳出齐曜辰之前说过的一句话。</br></br> 「虚拟舱?那个感觉跟真的zuoai差超多,根本不能比好不好。」</br></br> 那语气带点玩笑,但不像是在虚张声势。反倒是一种经过后才敢说出口的语气。</br></br> 岭翔原本没放在心上,但现在,那句话忽然浮了起来。</br></br> 他以前从没真正想过「zuoai」是什么感觉。制度让他接受了完整的性教育课程,对生理反应、姿势、高潮类型都有学术性的描述。他知道身体怎么运作,也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。</br></br> 但他从没经歷过。</br></br> zuoai。不是模拟,不是教材,不是数据。</br></br> 而是,真实的——与某个人之间,那种身体之间的接触与进入,到底会让人感受到什么?</br></br> 他盯着桌面,犹豫了一下,打开平板,点进瀏览器,开了个无痕模式。</br></br> 手指在搜寻栏停住,他想了想,最后慢慢输入:</br></br> 「第一次zuoai是什么感觉?」</br></br> 几秒后跳出一堆连结,有文章,有影片,有人分享过程,也有人发问。</br></br> 岭翔看着这些文章与回覆,大多语焉不详,充满主观形容。有的说像触电、有的说像溺水、有的说第一次只是痛。他试着从中归纳出某种共通结构,却发现——那是一种无法被准确描述的东西。</br></br> zuoai,这个词对他来说始终是被制度包裹过的。</br></br> 它有数据、有流程、有法律规范、有排卵週期和任务指派。</br></br> 他被教导要成为能够完成它的人,但从来没被鼓励去「想像它」。</br></br> 可就在刚刚那一刻,他确实开始想像了。</br></br> 不是具体的画面,而是那份「吸引力」本身。</br></br> 为什么那么多人渴望性?为什么要写那么多小说、拍那么多影片、用尽语言与身体去接近那种感觉?</br></br> 性爱,似乎是人类最根深柢固的慾望之一。</br></br> 可如果真是这样,那人类为什么会一路走到今天——</br></br> jingzi浓度逐年下降,自然受孕的比率持续低落,最后连繁殖这件事都要制度来接手?</br></br> 如果这是我们的本能,为什么它正在失效?</br></br> 他把平板放到一旁,抬头看着天花板,脑中浮现的是一个比性更深的问题:</br></br> 人类是不是正朝着某种「亲密退化」的方向进化?</br></br> 也许是荷尔蒙变了,也许是压力让神经失灵,也许只是因为太久没有真正需要彼此了。</br></br> 有些人说,制度是为了拯救人类。</br></br> 可他忽然想问——</br></br> 到底是什么先让人类,失去了自己生下下一代的能力?</br></br> 他没有答案。</br></br> 但他想找。</br></br> *</br></br> 澪照常整理完每日观察纪录。cao作终端时,她看了一眼岭翔当日的心理与生理反应参数,全部在可接受范围内,稳定得几乎无可挑剔。</br></br> 但她的视线停留得比预期久了一点。</br></br> 这几天她有点太频繁地注意到他的变化。不明显,但她感觉得出来。像是他有什么东西正在内部慢慢成形,一种不是制度可以命名的东西。</br></br> 她察觉自己开始过度关注他的语气变化、情绪延迟、甚至小幅度的眼神偏移。</br></br> 这不符合她以往的观察模式。</br></br> 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。</br></br> 那是一种保护欲。</br></br> 一个观察员对长期接触的样本產生的本能反应,就像生理研究人员会不自觉地对实验动物形成记忆和偏好。那不是情感,只是心理投射的副作用。</br></br> 更何况──他还只是个孩子。</br></br> 江岭翔还不到十八岁,他在制度里也才刚刚通过初阶任务。他不是一个会留下的人。他很快就会去MIT,进入他该属于的世界。</br></br> 在他成年以前,甚至都不一定会再回来。</br></br> 所以她不认为自己这些反应构成什么问题。</br></br> 那只是错觉,一时的。</br></br> 制度里很多人都会出现这种短暂投射,只是她平常太冷静,不太习惯这样的波动。</br></br> 她写下今日备註的最后一行:</br></br> 【观察员备註】候选人心理与反应数据皆稳定,观察员需维持情绪中立,釐清保护本能与个人偏好之界线。</br></br> 她将那行註记上锁,没有标为正式备註。</br></br> 然后关掉终端,拉上白色外套。</br></br> 在灯光熄灭的瞬间,她站起身,走出资料室。</br></br> 脚步和往常一样平稳,语气仍旧会是冷静的。</br></br> 只是走廊尽头的感应灯亮起时,她在光影交界处短暂停了一下。</br></br> 像是在对什么道别。又好像,只是在确认自己,还站在制度设定的位置上。</br></br> *</br></br> 地点|松山机场 国际线大厅</br></br> 时间|2048年8月22日 下午3:05</br></br> 从六月到八月,岭翔几乎每天都待在制度观察区。</br></br> 没有重大任务,也没有外部接触。时间被切割得极为规律:早上进行资料建模、午后完成健身训练,晚上则用来阅读、写作或研究。他有时会跟曜辰和澪一起吃饭。</br></br> 这段时间他不再被视为单纯的候选种父,而是像一个正在缓慢生成的样本──资料越来越精细、检测越来越深入,制度的语言也越来越少解释,只留下一份日益增长的「档案厚度」。</br></br> 他知道这段沉潜,是制度默认的「过渡阶段」。</br></br> 他十八岁的生日将在美国度过。第一次出国,第一次脱离制度的实体空间。虽然合约仍在,虽然所有的数据连结与生理监控仍会持续运作,但他的身体将短暂离开这个岛、这栋建筑、这套日復一日的系统。</br></br> 他站在机场的落地窗前,看着机坪上停着的白色机身。午后阳光落在玻璃上,映出三个人的倒影。</br></br> 他拉着随身行李,身旁是曜辰,还有M05。</br></br> 曜辰看起来比平常安静一点。他穿着便服,手插在口袋里,像是陪朋友送机又有点不知道该不该开口。</br></br> 「欸,到了那边记得拍个照给我。」他开口,语气像是随便说的,但眼神是真心的。</br></br> 岭翔点点头。「好。」</br></br> 「还有……如果遇到什么奇怪的室友,要记得第一天就立威,最好一开始就比他早起。」</br></br> 曜辰的语气恢復了一点调侃,岭翔微微勾了一下嘴角,像是笑,但没有出声。</br></br> 澪一直没说话。</br></br> 直到登机广播响起,她才向前一步,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递给他——一张折叠过的小纸卡,封面乾净无字。</br></br> 「不是制度文件,只是……笔记。」她顿了一下,「可以收着,也可以丢掉。」</br></br> 岭翔接过,没有立刻打开。</br></br> 他只是点头。</br></br> 「你会回来的。」澪说,「制度没有终点,只有下一段。」</br></br> 她说这话时语气很轻,像是在讲天气。但那眼神落在他身上时,岭翔忽然发现──她不只是观察他而已。她也在记住他。</br></br>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,只是背起背包,朝登机口走去。</br></br> 没有人拥抱,没有告别词。只有他回过头的那一眼,对上两个站在原地的人。</br></br> 曜辰朝他举了个手势,像在说:「别太快长大。」</br></br> 澪没有举手,但她站得笔直,像是制度从未松动的一部分。</br></br> 只有那眼神,静静地穿过机场的玻璃,落在他身上。</br></br>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:如果一定要给这一幕下一个标籤──</br></br> 这可能就是他人生里,最接近「被父母送出国」的一次。</br></br> 不是因为血缘。</br></br> 只是因为,他从来没有过那种「有人留下来目送你离开」的经验。</br></br> 上了飞机以后,他轻轻展开那张澪给的纸卡,那上面有淡淡的香味。</br></br> 笔跡是手写的,没有制度代码,也没有身份标记。只有短短几行字:</br></br> 「不是所有的观察都能被记录,</br></br> 有些是留下来给你自己用的。</br></br> 祝你在那边,好好长大。</br></br> ——澪」</br></br> 他读完最后一行。把纸重新折好,小心翼翼地收入内袋。</br></br> 飞机正在滑行。他靠着椅背,第一次真正意识到:他要离开这个岛了。</br></br> 耳边传来引擎声的轰鸣,机身微微震动,朝跑道尽头加速。他往旁边看了一眼,窗外的地面在动,越来越快。</br></br> 然后那一瞬间,地心的牵引松开了。</br></br> 飞机抬头、腾空。他从未经歷过这种感觉——一种不是脚离地,而是整个人被交付给某个不可见的高度。</br></br> 他看着窗外。</br></br> 城市、港口、山脉,熟悉又模糊的轮廓像地图一样摊开。台湾岛在他眼底慢慢缩小,被云层与空气挡住边界。他盯着那片岛屿的边缘,像是试图记住那最后一个清晰的线条。</br></br> 他不知道两年后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。</br></br> 但他知道,澪说的那句话是真的——</br></br> 制度没有终点。只有下一段。</br></br>